这几年，陕蒙接壤区早已名声在外。每年评出的陕西十强县，陕北要占半数以上；内蒙古鄂尔多斯准旗、伊旗人均GDP在全国排名也十分靠前。

“平鸣”今天讲的故事无关鸡的屁（GDP），可能和明天的你我有关。或者和谁也无关，大家就当看一个故事吧。

大年三十，小李第二次到养老院看了本村孤寡老人老李。老李已83岁，见到小李时惊喜地问：“我看楼下停了那么多车，今天是不是过年呢？”

小李和老李同宗，但早已出五伏，亲缘关系算是很远了。

老李年轻时“刮包头”，在外闯荡期间犯事了，等刑满释放已六十多岁，光棍一杆回到村里，住进一孔被遗弃的已经开裂的破窑洞。

村子在陕蒙接壤地带，位于世界大型煤田——神府东胜煤田腹地。村庄很古老，顺着村边的孤山川走四五十公里，就到了黄河边，府谷县城所在地。府谷是陕西最北的一个县，也是全国百强县之一，行政区划属于陕西，不过距省会西安有七百多公里，比到包头、太原、北京都要远很多，当地人讲晋方言，听晋剧，喜欢山西老醋……

老李回村彼时，神府东胜煤田已经大规模开采，征地款、集体分红、煤矿扶贫，老李虽然和村里普遍开“霸道”车的乡邻比不上，但吃喝不愁，还有零花钱。

老李独身，猫是他最贴心的伴侣。最初养了两三只，这些猫自然繁殖，很快就有二三十只。它们和老李同吃同住，共同玩乐。

老李居住的窑洞，通风本来就不怎么好，再加上养了二三十只猫，家里的卫生条件可想而知。小李说，他有一次进去，一开门一股臭味扑面而来，然后头顶、脚下有多只猫一边飞窜，一边发出凄厉的叫声。

一晃二十年过去了，煤炭开采规模越来越大，村里的人们大多数人家已经迁走，老李是留下来的最后一两户人家。

村子下面是煤海，按说搬迁都会有一笔不小的补偿。但是，如果把几十万现金给了老李，他怎么花？花完后怎么办？

村支书老杨最担心的是一旦老李住的窑洞坍塌，上面可能会追究，不排除一些告状的人会以此拿下他的乌纱帽。思前想后，杨支书决定把老李送到养老院。

此前，他让人去试探老李，得到回复的坚决不去，死也要死在村里。

死在村里？老李乐意人家还不乐意呢，再说露天煤矿的开采很快就会吃掉村子，莫非你老李要睡在煤堆里？搬走是必须的。

两年前的一天，杨支书带了好烟好酒好吃的去看老李，说早就听说你腿疼，今天带你去市上的医院检查下，让你多活几年。

老李一听说要带他去看病，很高兴。但转念一想问，我的猫呢？

支书说，检查完当天就回来了，不用担心你的猫。

杨支书的路虎车子一路狂奔。老李感觉不对劲，像是在郊区的路上，就问支书快到医院了吗，不行就回，我家里还有猫呢。支书说马上就到了。

再走一会儿，路虎径自开进了养老院——老李虽然不识多少字，但年轻时也是在大地方混过的，养老院那几个字还是认得清清楚楚的。

这是一家全市有名的商业运作的医养结合的养老机构，在市郊二三十公里一个向阳的地方，建筑主体是一排3层楼房，另有餐厅、洗衣房、工作人员宿舍等裙楼，院内有专门的康复科、老年病科和急救医护人员。根据每个老年人的生活自理情况，每月收费3000-5000元。

养老院开了不到5年，目前住着一百多老人，以失能老人居多，像阿尔茨海默病人（老年痴呆）、瘫痪病人、临终老人。当然，能进这里的失能老人要么是子女经济条件还不错的，要么像老李这样煤矿征地时分到了一笔钱。每逢年节，院子里会停满路虎、普拉多这样的豪车，通常一家老小都会来看望老人。

不由老李分说，养老院几个人连拉带拽就把老李带到了房间。老李挣脱不了，急的大哭起来，边哭边骂：“杨谁家那大大，你把爷爷骗到这里做甚呢，爷爷啥时惹你了……”

养老院的中年女服务员端来了饭菜，老李不吃，还打翻了饭碗。

女服务员问：“大爷，你怎么了，这里不是挺好吗？”

老李说，他家里有猫。服务员就哈哈大笑了。

男服务员过来说：“大爷，我给你洗澡吧？”老李不但不洗，还故意拉在地上。

几天后，趁吃饭的当儿，老李跑出了房门。可是还没到院子，就被服务员拽住了。老李身子硬朗，女服务员拽不住就大喊保安，结果老李很快又被拖回自己的房间。

最初那几天，老李“逃跑”的劲头一天比一天大。无奈，养老院花2500元专门雇了一个壮丁陪护，白天全程照看，夜间铁将军把门。

老李还是想方设法要逃出去，一日数次。陪人烦不过，每次逃跑时就会对他拳打脚踢，威胁他乖乖待着别找事。

就这样过了大半年。或一日，老李的房间来了一杆人，秘书介绍说是市上的领导来看望大家了。老李一听有领导来了，就像被拐走的孩子见到父母一样伤心地汪汪大哭起来，一边哭一边脱下上衣让人家看。

领导一时发愣，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情况。老李带着哭腔半天只说出了一个字“打”。

领导看他身上紫一块青一块的样子，就问谁打他了，老李这才把情况说清楚。

领导走后，那个陪护他的壮丁再也没有来，据说被解雇了。不过老李还是没有“逃”出养老院。

老李住进养老院的第一个春节，小李去看他了。一见面，老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，哀求小李把他带回村里老屋。

小李问他养老院吃的好不，老李说吃得好还不用自己做饭洗碗。

小李问他养老院住的条件好不，老李说他一个人一间房，有暖气，太阳从早照到晚。

小李问他那为何还要回，老李说他想家里那些猫，还有柜子里有4000块钱……

小李安慰了老李半天，说那些猫早跑掉了，村子也被煤矿占了，回不去了，你就安安心心在这儿养老吧。

听说回不去了，老李突然提出要借两千块钱。小李问他借钱做什么，老李说要去告村支书，“他吃了煤矿多少钱，我就不信告不倒他！”

……

今年过年，小李再去看老李。老李还是有些惊喜，不过已不再涕泪交垂。

老李一边聊天一边不停地翻着电视遥控器，虽然还是想回家，但已不像去年那么坚定，也不提告杨支书的事了。老李还夸，昨天服务员帮他洗了澡，前天医生给他检查了身体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