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爸的中国梦
罗尔
我爸生在旧社会,三岁那年日本鬼子来了,我姑姑背着他往山里跑,半路上跑不动,差点把他扔掉;后来,在要饭的路上,我爸又差点让恶霸地主的狗咬死。翻身得解放以后,我爸吃水不忘挖井人,谁要是对、,谁就是他的敌人。后来,我成了愤青,,我爸就眼睛一瞪,吼道:“没有、,就没有我,没有我哪有你个王八蛋,你再胡言乱语,我凿死你!”
我爸只读了个高小,讲不出多少大道理,他反复向我灌输的只有两条:
第一、老实人不吃亏。我爸十七岁参加工作,在谭窑山煤矿拖煤篓子,拖到陡坡上拖不动,就把篓子放下了。煤篓子倒滑下去,差点砸翻紧跟在他后面的一串人。人家只以为他是摔倒了,问他摔伤了没有。他却嗫嚅说:“我没有摔倒,我拖不动,就放下了。”我爸因此招来一顿臭骂。领导看他老实厚道,又的确不是拖篓子的料,就给他换了一份轻松工作,车水。
第二、要懂得感恩。我爸当车水工以后不久,邹礼文约他一起去当兵,他就请了一天假去县里体检。我爸血压有点高,他喝了一肚子凉水,血压才勉强合格。我爸在征兵站喝凉水的时候,谭窑山煤矿发生瓦斯爆炸,顶替我爸的车水工被活埋了。我爸因此把邹礼文视为救命恩人,虽然后来失去了联系,但牢牢记住了他的名字。当然,我爸最大的恩人,一直是、。
我爸全心全意报效国家,成了一个好兵,射击比赛得了全团第一名。乡亲纷纷传说,我爸要转干。我妈信以为真,就嫁给了他。不料,结婚不到一年,,连个党都没入上。我爸很惭愧,感觉自己像个骗子,一辈子愧对我妈。
,我妈很不甘心,我爸当兵前就是工人,为国家卖命五年,,怎么就回家当农民了?我爸弱弱地说:“我当年在煤矿是临时工。”我妈大吼一声:“临时工也是工人!,见了干部就哭诉。
,也可能是我爸坚守的“老实人不吃亏”真的是真理,我爸当了五年农民后,被招工至供销社,成了吃国家粮的工人。
说:“工人阶级领导一切!”工人是那个时代最拉风的人,我爸慢慢地威风起来,我要是胆敢惹我妈生气,他就一栗公凿在我头上。我常常被凿得眼冒金星,就难免气急败坏地放狠话,等你老了以后要如何如何之类。但我的狠话镇不住我爸,当工人的有国家养老,他一点也不在乎不孝之子的威胁,该凿栗公还是凿。(栗公为祁东特产,弯曲手指朝调皮孩子头上凿。)
我爸说老就老了。1998年,我爸57岁,刚退休还没开始享清福,就中风住进了医院。我匆匆从深圳赶回去,只见他躺在病床上口眼歪斜,“呜噜呜噜”向我说着什么。我妈翻译说:“他说他要回家。”话都说不清楚,怎么就能回家了呢。我不同意。
我爸力壮如牛,掰手腕我一直掰不过他,是我们家的铁腕人物,从来都是说一不二。如今他中风在床,眼神涣散,口齿不清,意志力却一点也不打折扣。谁也拗不过他,我们不得不同意他回家疗养。
这一次中风,我爸右半边失去了应有的活力,从此步入老病行列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,一个什么样的瞎子给我爸算命,恶狠狠地说,他活不过63岁,不死也要脱层皮,逃过63,也绝对逃不过68。瞎子的意思是要我爸买他的救命符。我爸没买,因为,我爷爷也只活了63岁,他自己能活到63岁,已心满意足了。我爸高血压中风以后,行动不便,走路一踮一踮的,但没什么其他大毛病,他一踮一踮地走过了63,并没有脱层皮,又一踮一踮地走过了68,还是平安无事。我爸因此狂傲起来,总觉得自己此后的每一天,都是白捡来的,生病了也不去医院,只是买点药吃吃,还牛屁哄哄地说:“医院别想再赚我一分钱!”
今年,我爸75岁,身体一天比一天差,我们兄妹三个哀求我爸去医院治疗,虽然我们兄妹的家境算不上宽裕,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父亲在家里等死。我爸耳朵基本听不见了,我们趴在他耳朵边吼吼吼,不断地在纸上写写写,他咬紧牙关就是不答应。后来,我弟想了个办法,让我妈装病,叫了车来要送我妈去医院。我爸有一个基本原则,他自己有病可以不治,但我妈有病必须去医院,而且,他一定要陪着一起去。我爸陪我妈到了医院,医生“顺便”给我爸开了药,让他挂水。我爸知道上当了,像怕打针的孩子一样大喊大叫:“我没病,给我挂什么水啊!”自己动手拔针头,拔得鲜血淋漓。
不回家我爸就不吃饭,我们只能送他回家。
我爸我妈是基督徒,我妈天天为我爸祷告,但我爸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,已经寸步难移,躺在床上要起来,必须我妈扶。我爸160斤,我妈80斤,我妈扶我爸常常扶得气喘吁吁,日复一日,真的累病了。
我在深圳工作,不可能常常回湖南;我妹在县城,有一大家子要照顾。我弟和弟媳也各自要上班,但服侍我爸的担子,还是不由分说地落到了他俩的肩上,每天来回跑,再苦再累也得顶住。
尴尬的是,我弟即将远赴伊拉克工作,没有我弟的支撑,我家的局势立刻要乱套。一时找不到愿意上门的护工,怎么办?我左思右想,决定送我爸去敬老院。让我爸一个人去敬老院,他肯定不愿意,肯定会叫着我妈的名字凄惨地死去。而让我爸我妈两人都去敬老院,费用要增加一倍,而且,我妈也不适应敬老院的环境。
我和我妈商量,让她白天去敬老院陪我爸,晚上则住到我妹家里,然后,我蒙我爸说:老妈服侍您累病了,需要睡在敬老院特制的床上,才能得到最好的治疗;老妈去敬老院,很孤独,需要你去陪着她。此时,我爸已开始犯糊涂,不时把喝水的杯子当便壶往里撒尿,但事关我妈的健康,他一点也不糊涂,毫不犹豫地答应了:“好。我陪你妈去。”
我爸愿意去敬老院,我们兄妹三个很高兴,亲戚们也很高兴。
第二天,我们准备联系敬老院时,我妈却支支吾吾,不同意了。
我妈眼泪汪汪说了很多理由,一一让我驳倒了。
最后,我妈说:“儿啊,你知道你爸为什么有病不去医院治吗?”
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儿,我摇摇头。
我妈说出来的真相,让我崩溃。
我爸干劲十足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,退休了却发现国家不能给他养老,退休工资只能勉强维持他和我妈的基本生活,生病住院虽然可以报销大部分费用,但那不能报销的一小部分费用,则成了子女的负担,而不成为子女的负担,是我爸的中国梦!他牢记着自己年轻时的豪言壮语,老了不花子女一分钱,不丢国家的脸,我们平时给他的钱,他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,全部存在银行里,要在他去世的那一天交还给我们!如果因为我妈而不得不住敬老院,多花许多冤枉钱,我爸一定不情不愿不甘心,一定会死不瞑目的。
“最重要的是,”我妈严肃地对我说,“你爸知道你爱乱写文章,一再交代,不让我告诉你原因,只怕乱写文章犯错误,弄不好,那是要坐牢的啊我的儿!”
此刻,我坐在办公室敲打这篇文字,默默地流泪,我不敢哭出声来,只怕让同事听到笑话。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愤青,我牢记着我爸要老实做人的教训,牢记着我生命中的每一个恩人,只想像我爸一样平静工作至退休,早已不再写会犯错误的文章,我更像是一只流浪狗,被人狠狠踢一脚,只会夹着尾巴溜走,甚至都不敢惨叫一声了!
作者简介:罗尔,湖南祁东人,主编畅销杂志《新故事》十余年,现供职于深圳女报杂志社。著有长篇纪实文学《匹夫忧国》、短篇小说集《热血派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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